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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2、162 (5 / 9)

    这把藤椅的外观不太对称,一看便不是手工匠人打造的。实则,每一个弯折与角度,都恰到好处地贴合了她的身高与坐姿习惯。

    桑洱摸了摸那泛起了光亮的椅把子。她记得这把椅子。

    当年在泸曲,她曾抱怨过府中的凉椅太直,坐得她腰酸。裴渡听了,就非要露一手,说自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多年,什么东西都会一点。她那时还不信,咯咯笑着让他做来看看。裴渡于是当夜就挽起袖子,蹲在院子里,给她改了那把椅子。他的眼睛毒,手又巧,改了以后,还真的舒服了不止十分。

    此时,这把藤椅放在溪边的树下。

    一个青年,就坐在了椅旁那块干燥的石头上,枕在她的腿上。在她醒来前,不知他已维持了这个姿势多少时间。

    一中说不清的复杂情愫在胸膛的角落里滋长、发酵。桑洱坐直了身,低柔地唤出了他的名字:“裴渡。”

    裴渡是醒着的。却一动不动,咬定牙关不吭声,仿佛没听见她的话。

    刚才,在那个没有丝毫光线、见鬼了一样的空间中,他看到了很多东西,包括十多年前的他和桑洱。

    那一年的他,何等恣意轻狂,满怀恶意地接近她,只为了让她在他手中狠狠地摔个跟头,让他有笑话可看。

    岂料,从那之后,他不知不觉,就在她身边,待了一年又一年,贪恋着她的温暖,不舍得将她拱手让给别人,满腔欢喜地有了一个家,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温馨和宁静。

    用“玩腻了再结束”为理由,将摊牌的计划,一推再推。其实在攒钱买戒指的时候,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,也已经后悔对她下了绝情蛊,亲手把自己逼到了不能回头的绝路上。可内心的傲慢、软弱和拧巴,让他拒绝承认自己演上了瘾,还动了心。就连被宓银戳穿心事,调侃两句,都会恼得跳脚。

    建立在谎言上的美丽楼阁,最终在他生日的那一夜,狠狠地坍塌成了灰。他看到回忆里那个恶鬼一样对她口吐诛心恶言的自己——如一个有恃无恐的小孩,非但不珍惜上天垂怜他而给他的礼物,还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,故意去摔它。裴渡恨不得能钻进去,亲手拔掉当年的自己的舌头,或者堵住桑洱的耳朵。

    但回忆不能更改。在悔恨与绝望中,他听见了桑洱那句无力又如同诅咒的话:“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它提醒他,他可以肆意挥霍她的宠爱的人生阶段,已经过去了。

    当然,在那些画面里,他还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,什么白蜂巢、实验室……也许那就是他的前世吧。但裴渡懒得去追索,因为他只活在今生此刻。

    比起自己是谁,他更揪心的是,他听见了桑洱说自己要回家。

    没来得及细想,他就被一股力量,从那个乌漆嘛黑的地方,送到了这片林子里。

    其实已经有所预感,桑洱要对他说再见。但还是改不了自欺欺人的习惯。仿佛以为,只要自己咬着牙,不说话,就可以假装被时间遗忘了,可以将离别的时刻无限地往后推。 但桑洱并未听从他的心愿,她顿了一下,续道:“我有些话,上次在归休城里就想和你说,但那会儿的时机不太对,我就没提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,你应该不明白,为什么我明知你对我一家不轨,我还是护着你。而如今,想必你已经看见了来龙去脉——我只是因为某些缘故,而附在秦桑栀身体里的一个魂魄。董邵离不是我父亲。我对他没有多少感情。若较真起来,你和董邵离的恩怨其实和我无关。我那时……”桑洱顿了顿,说:“之所以对你失望,不是因为董邵离。是因为你对当时跟你无冤无仇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,也做了过分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裴渡,欺凌弱小是不对的,因为某个人的过错而迁怒其他无辜的人更加不对。”桑洱伸手,摸了摸他后脑勺的那缕翘起来的褐色卷发,有一中伤感而温柔的心绪涌了上来。缓了片刻,她说:“但既然秦跃活到了今天,我便姑且相信,你已经在改了。我也会想,如果当年,你有一个更好的环境,如果有人更早地教你这些事情,你是不是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呢?”

    在实验室中,他是不堪多次精神折磨而发了疯的少年,也是与她的相处时间最短的人格。

    飘飘荡荡地来到了异世,投生成了这个偏激而极端,做事只图痛快,哪怕后果伤人又伤己的少年。

    细想下来,“轮回报应”这四个字,其实一直如诅咒一样,在他身上应验着。

    当她是秦桑栀的时候,是裴渡主动来招惹她的。他骗了她四年,最后引得她绝情蛊发作。

    但是,她否认不了,在那四年里,裴渡也给了她很多快乐和陪伴。

    在她死后,裴渡独自踏上孤途,为她祭出肉身,忍受了漫长十年的疼痛加活剖肉身之苦,为她画地为牢,活得像惊弓之鸟。

    两世恩怨看下来,此时,到底应该厌恶地推开裴渡、唾弃他,还是抱紧他,桑洱决定顺应自己此刻最自然的心意。

    裴渡的身躯略微发着抖,发现她最介意的竟是他送走谢持风一事,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:“……那别的事呢?你难道不恨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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