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世界上有可以轻易说出谎言的人,也有总是傻傻上当的人,大部分时候,人们会相信孩子是后者。或许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,很好骗,但孩子总是比大人想象得更加敏锐,而越是孤独不被理解的孩子,越是如此。
清楚知道小时候自己在想什么的姜黎心中嗤笑,莫名地,她感到有些悲哀,有人在嘲笑河边不慎溺水的尸体,低头却对上了自己的脸,她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,说自己不再想要用温驯交换的奖励。
只是……哪怕现在的姜黎也无法确定,幼时她心中期待得到的回应究竟是什么,是母亲的肯定吗?
她还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得知,那种感觉拥有一个确切的名字,血之哀,女孩逃避了母亲令她刺痛的回答,可如果当时就有人告诉她:“没错,你是名为混血种的异类,你和其他人从本质上就不同,无法相互理解也很正常,一点也不奇怪。”那她就会感到开心吗?
好像也不会。
小孩子很难表述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她只是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,但有几个大人可以看清自己的心?得过且过是大部分人的常态。
可姜黎又隐隐约约能察觉出那个答案,正因如此,她才会在那座小城第一次见到路明非时,就对这个形单影只的孩子那么上心,不仅是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,即将成为同学,更是因为他眼睛里,透着和过去的她如出一辙的孤独和彷徨,他们都是迷路的孩子,她自始至终在渴望……
好了,别再想了。
姜黎强行制止住自己的思绪,还没有到可以放肆软弱的时候。
她察觉到有人靠近,缓缓睁开眼睛,面前是黄少天担忧的脸,他半蹲在自己面前,指尖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寸之遥,因为她的醒来而顿住了动作。
“你……”哭了?
没有过多犹豫,黄少天温暖的指腹蹭过她的下睑,轻柔得像是触碰羽毛。
“只是睡着了。”
姜黎不在意地从他手上抹去薄薄的水渍,于是一切不该存在的脆弱痕迹都消失了,她重新站起来,因为失血造成的体位性低血压踉跄了一下,黄少天赶紧伸手托住她。
你没事吧?为什么哭了?伤口疼吗?做噩梦了?别难过了……
黄少天脑海里瞬间转过几十种可以用来安慰姜黎的话,他甚至在发现她眼角泪水时想着,姜黎醒来会不会抱着他大哭一场,他绝对乐意借出自己宽厚的肩膀。
可对上她清醒后毫无破绽,也没有半点怯懦之色的双眼,他忽然发现,自己像是被一柄刺客的禁言匕首割穿了喉咙,竟无法把那些话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了。
他不能……他不被允许那么做。
对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来说,那些关心话都太浅薄了,姜黎和他相别的时间太久,黄少天无法得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,但他唯一清楚的是,那绝不会是自己的同情。
如果黄少天能知道姜黎大学时期加入的社团名字,或许能更好地描述出自己那时的心悸。
狮心会——Lionheart Society,从创立最初的寓意就是:释放狮子心的社团。
没人会在野外同情一头狮子,哪怕她狼狈不堪受着重伤,但仅仅是看到那双眼睛,你就不会去怀疑,她还有能力撕碎所有不怀好意闯入她领地的人的喉咙。
“……怎么没找个地方坐,就蹲在这里睡啊。”
最终黄少天也只是挑了个无关情绪的话题。
“我身上不干净,会把你房间弄脏。”姜黎这么说。
“都什么时候了,我怎么会计较这种事情。”黄少天哭笑不得,但他知道姜黎的倔脾气,只能从柜子里翻出几条干净的浴巾铺到床和地上,
“喏,这样就不会弄脏了吧?快别傻站着了。”
姜黎顺着他的意思坐下,她解开执行部外套丢在浴巾上,淡色纤维瞬间被染开暗红的痕迹,黄少天盘坐在地上翻着医疗箱里的东西,越翻越头大。
“绷带,酒精……用酒精消毒会不会太疼了点啊,双氧水是不是好一点,应该没过期吧,碘伏……需要碘伏吗?还有云南白药,啊啊啊这个包装是不是正版啊?早知道平时问张佳乐要点备着了……”
黄少天念念叨叨地缓解心里的烦躁。
“把剪刀给我。”
就在他还在研究那些外伤药的时候,头顶传来了姜黎的要求。
“哦,你现在就要剪刀裁绷带?不先给伤口消个毒……吗?”
黄少天怔住,本来要递出的剪刀没握稳砸在地上,他却没反应过来。
脱下外套后,姜黎也解开了自己里面的衬衣方便处理伤口,他过去心仪的女孩现在在自己的面前,自己的床上,仅着寸缕,但黄少天心里升不起半分绮念。
她身上的伤实在是太过惨烈,仅是看着就足够让人心惊,简单处理的伤势完全止不住血,干涸的褐色血迹从伤口溢出后被蹭得到处都是,肩膀和腹部的口子是两道裂开的深渊,被外力强行粘合在一起,更加细碎的伤口和淤血斑点遍布全身,像白玉上的瑕疵一般刺眼,而她粗糙的应急包扎方式简直称得上惊悚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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